2012年4月11日

霜絳月-第八章 君子懷空

她決定往南走.

往南走其實並沒有原因,真要說的話,只是因為...她隨手抓了把草,風吹來往南飄罷了...

這令站在她肩上的凜風都不禁掩面.

「你覺得不好嗎?」

艾綰一臉無辜地看著凜風.

...好吧!你喜歡就好.

不過似乎,南方的產道上,沒有她想像的歡迎她.

一群小妖正飢渴的爭奪著什麼,喜形於色,爭先恐後的推擠,甚至不顧一切,不顧頭破血流的往裡頭鑽.

艾綰瞇起了眼.鼻頭一皺,一股,血腥味.



艾綰手上琴弦一陣顫抖,無聲的旋律彈飛了幾個小妖.

其餘的小妖們一愣,停下了動作,回頭看著艾綰.在他們身下的,是一個滿身血跡的男孩,奄奄一息,似乎只存著一口氣.

似乎是發現了更美好的食物,小妖生出的念頭開始往她蠢蠢欲動.

一股怒火從心底升起,艾綰冷著一張俏臉,手上的琴不再只是因娛樂而彈出美好聲音的樂器,而是一個狂暴的凶器.音刃如殘風捲雲般的飛射而去,似是閃著令人炫目的月色之刃,在為之閃神的一瞬間,身上的血就如泉水般噴出.

「你們要自己走呢,還是我動手?」

聲音裡含著讓人為之凍結的冷意,那一眨眼就會被由腳下竄上全身的冰塊壟罩.

不用艾綰再多說,小妖們早已嚇的竄逃.

艾綰一聲冷哼,不再分神找小妖的碴,急忙奔至男孩身邊.只見男孩身上滿是殘酷的傷,慘不忍睹.全身上下幾乎無完好的地方,甚至有些傷口幾可見骨.

艾綰深吸了一口氣,能不能救回來,就要看他想活下去的慾望有多強烈了.




艾綰差點睡著,她已經在那男孩身邊照顧了幾天幾夜了.當初只是就近臨時找個可以讓他躺的地方,還真是沒錯,這裡的確只有他可以躺的地方.連別的東西皆無,桌子已經傾倒,椅子已經折裂,連木床都是她拼拼湊湊勉強可平躺的.

有時男孩會發出夢囈,還會掙扎,不看著也不行,讓他隨便亂動好不容易有些好轉的傷口可能又會破裂,要好不知道還要多久.

沒事做又怕吵著了人,琴也不敢彈.只好盯著一張發著燒無變化的表情發呆.頭幾天還成,後面這幾天,說要睡也沒地方好好休息,也沒別的事可以讓她分點心,連唯一可以伴她的凜風,前幾天也怕他吵了,讓他出去玩了.

這...悶啊!

艾綰無奈地嘆了口氣.

男孩發出了呻吟聲,一臉痛苦的掙扎著.

「哎呀你可不能亂動,傷口又破了的話,可好不了.」

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聽到了,竟真的慢慢的緩下了掙扎.睫毛掀了掀,這幾天來第一次睜開眼.

艾綰有些驚喜的看著他,只見他眼神迷茫渙散,望著不知何處.

「嗯...」艾綰思量著該如何解釋,「你好像被山賊給搶了,累的滿身的傷.」

謊言雖非正道,但有時卻是必要的,有些東西,還是不要解釋得太清楚比較好.

聽到艾綰如此說,男孩眼睛一縮,嘶啞著掙扎:「不...是......妖...妖...」

艾綰心頭一凜,難道這孩子看的見?

他身上確有稀薄的靈氣,艾綰本以為是她想太多了.

抿了抿嘴,柔聲說道:「沒有妖的,你想什麼呢!應該是這幾天發燒夢見的罷?等燒退了就好了的.」

如果把他的眼封起來,就不會再看到了,對他來說應該是最好的選擇吧!

卻沒想男孩伸手抓住了艾綰的衣袖,仍是說著:「妖...」

眼神裡有著堅持的倔降,原來渙散的瞳孔也閃著光.

艾綰看著他印在她袖上那烏黑的手印,輕扯了幾下,竟絲毫不動.傷成這樣還有這樣的意志,這般的氣力.

嘆了口氣,伸手拍了拍他的手,「我知道了,是妖,你還是繼續休息吧!快些把你的傷養好才是.」

男孩聽得艾綰同意了他,也不管是真是假,心裡一鬆,又昏厥了過去.




再次醒來竟是四天後,艾綰眼下的黑眼圈,已經看的見淺淺的痕跡了.

多少年沒出現過了.艾綰苦笑.

只是男孩醒來後是滿臉的驚恐與羞愧,讓艾綰很是不解.

如果是被嚇到了,驚恐倒是還能想的到,羞愧是怎麼回事?

後來又相處了幾天,艾綰才從他口中知道,原來他本來是個大戶人家中的小僕,身分低下,無親無戚,也沒權勢可靠,這輩子沒膽給人家照顧過.這一次一照顧就是以週來計算,讓他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.

其實他沒說出口的是,他從小便見的到這些妖阿怪的,可說出來都沒人信,剛開始以為童言無忌,說著玩的,長大了些卻還是沒變.也是他太過堅持自己,不知變通,也不知假裝,對那些看不到的人來說,他只是個謊話精,是以越發的被人擠兌,才會連個老資格點的都沒肯照顧他.

艾綰對他一笑,「不要緊,我都照顧下來了,你要是真的不好意思,趕緊好才是真的.」

是以男孩越發的聽話了.

後來艾綰本想帶那男孩回他原來的地方去,卻沒想男孩堅決地拒絕.說是那兒所有人都看他沒權沒勢,有點勢的就欺負他,沒有的就找他出氣.這次也是他實是受不了了給逃了出來,再回去,怕是幾頓排頭都吃不完.

艾綰無語,也不能就這樣丟著他,只好認命的帶他上路.

男孩說他名為誓空,是一個爺爺取的,他也不懂其意為何.

艾綰嫌其意不好,「誓言成空.」聽聽,多不吉利啊!

硬是將其名改為士空,說是君子懷空,其心也闊.

沒想這死腦筋,竟說艾綰救了他,人不可不知感恩,願為她之僕.

還開口稱她為「小姐」.

沒辦法,當初救人要緊,不僅讓他知道了艾綰的真實性別,還見著了艾綰的樣貌.真是...

艾綰頭痛的撫額.

怎樣勸都不聽,不管艾綰說什麼,他也不加以反駁,只是滿臉堅持地看著她.艾綰對這種人很沒輒,沒辦法,這種人你又不能用最直接也可能是最有效率的方法-動手痛宰一頓,來讓他屈服,手無縛雞之力,甚至命還是她幾天前勉強救回來的,你叫她還能怎麼辦?

艾綰平常也不太和人爭,現在突然有點後悔,怎麼不多練練口才.最後只能說服他把稱呼變成「公子」.

艾綰又是無力的一嘆.

罷了罷了,至少不是「少爺」,沒那麼重的奴性.

最讓艾綰驚奇的是,士空看起來瘦弱年小,卻和艾綰差不多年紀(實是沒法,艾綰根本不知自己誕辰為何年何月,從以前就只能約略估計.),只是長年營養不良,又生活困苦,身形長不開,才導致現下這模樣.

艾綰拉著他前後左右的看,真的是看不出來啊!怎麼看都只有十一、十二歲,怎已經十五歲多了.

見艾綰不信,士空還紅著臉抗議,說他現下好像比前陣子要高了好幾公分了,令艾綰又是吃了一驚.

這陣子受傷,艾綰給他找了些好藥,有些,那之珍貴的,沒想卻讓他長期營養不良的身體,趁著受傷大換血,好好的吸收了一番,雖補不齊長期所失的營養,卻讓平時有一餐沒一餐的身子,硬是飽餐了一頓,身體急速拉高.

多急速的話,瞧連士空都發現自己視野不太同往常一般就可見了.

艾綰有稍微感覺到,但是沒想背後有這麼多原因,也打從心底認為他還是個孩子,還以為是自己想太多,沒想到竟不是?

艾綰嘖嘖稱奇的看著他,這或許不可謂不是個奇蹟呢!

想來他不僅傷口未好疼,連骨頭都在發疼吧!這般急速抽高可不是正常的.

帶著個累贅上路,艾綰既不能用輕功(這是最快速的移動方式了),還要注意士空的身體狀況,不得已只好雇了批馬車,搖搖晃晃,慢悠悠地前進.

好在艾綰已做男裝打扮,沒那麼多紛雜的口舌,不然孤男寡女共乘一輛馬車,尤其士空身子抽高後,越來越不像個孩子,背後會傳出怎樣難聽的話,艾綰可不想領教.

其實士空長的還頗俊俏的,艾綰撐著臉百般無聊的亂想.

傷稍微好些後,又抹掉了臉上的黑泥,士空整張臉都露了出來,艾綰又買了些新衣服給他(沒辦法,原先的舊衣服就算不髒不破舊還能穿,也穿不下了),整個人體面的緊.艾綰有著從小看照的弟弟長大了的複雜感(是說你哪裡有甚麼從小看照啊!)

可士空許是打懂事以來便當人奴僕,又給人從小欺負到大,太習慣服侍人,對人卑躬屈膝.有些是總搶著做,也不管艾綰說什麼,總是垂著頭苦幹,偏偏還常做到弄破傷口,讓艾綰哭笑不得.

後來艾綰發了頓脾氣,士空才收斂點.

不過也讓他很不解,從小那些人就是這樣要他做這做那,管他上次被懲罰的傷好了沒,只要有點不順便不是鞭子伺候,就是拳打腳踢.艾綰不讓他做這些,他有點手足無措.

艾綰很認真的告訴他,以後她沒要求的事,不準他自己動手去做,她也是有手有腳的,不需要事事別人都準備好.

看著士空還是一臉畏縮,艾綰教他一個方法.

以後他就只管挺直身子骨,不管別人說什麼做什麼,他如果不知該如何反應,就不要做任何表情,只要挺直身子就成.

士空還為此練了很久,整身腰酸背痛,差點顏面抽筋.

不過還滿有效果的,艾綰滿意的想著.

只是她沒想到幾年後她會很感嘆,頻頻撫額思考,莫不是教育方法錯誤了,要不怎會莫名的教出個面癱君呢?

這則是後話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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