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公子，你有想要去哪嗎？還是就這樣漫無目的的走嗎？」
士空甩著馬鞭，有點漫不經心的問道．
已經就這樣走了兩天了，餓了就吃乾糧，累了就停下來散散步，他是不覺得無聊，也不覺得煩，能陪著艾綰往哪裡都好．
只是，這樣沒有目的地，他真的不知道再來要往哪裡走．總不會要他也學艾綰放根樹枝看往哪兒倒吧……
艾綰懶洋洋的剝著手上的桃子皮，也不顧鮮甜的桃子汁黏了雙手，「何處不為目的，又何處可為目的．」
士空一愣，垂下眼遮住眼裡的沉思，不再多語．
卻在眼角看到黑影一晃而過，士空驚的扯緊了手上的韁繩，馬匹發出尖銳的嘶鳴，連前腿都抬了起來．那是，雖才剛開始練功不久，但普通馬匹怎承受的了他這般拉扯．
車子急停，艾綰漫不經心至沒注意跟前，手中的桃子一個沒抓穩，送入了車輪口下．
艾綰看著自己濕黏的雙手，再瞧瞧已經入了車輪口了的桃子，剝了半天還沒享受到倒進了人家口．艾綰不由得失笑．
隨手拿了帕子抹了兩下，身形已移到士空身邊．
士空給剛才驚的還沒回了神，呼吸急促，心跳的直打鼓，兩眼直盯著幾乎命喪馬下的身影，眼神裡參雜著複雜與鬥爭．
艾綰睨了士空一眼，飄然起身將那身影扶至了路邊，那是，一隻小狐狸．
正確的說，也許是隻狐狸精，只年紀尚小，身形還未長開，雖嬌俏可人，但也只是個孩子，五官精巧細緻，微微有著桃花媚眼，卻分不清為男為女．
身上帶著些傷口，眼神慌亂驚懼，縮著身子由為發抖．
艾綰對他溫和一笑，沒有多說話，卻只是溫和，淡淡的微笑．
小狐狸望進艾綰的眼睛，沒看到慾望及傷害，除了溫和外還是溫和，眨了眨眼，慢慢鬆下了戒心．
「公子！」士空垂著手，略有些僵硬的走到艾綰身邊．緊握的拳頭關節發白，似乎正努力克制著自己把艾綰從那妖的身邊拉走的衝動．
看著他臉色不甚好，許會覺得他是因為方才突如其來的驚嚇給嚇得．艾綰卻清楚的知道沒那麼簡單．
輕輕嘆了口氣，「不是所有的妖都如你以往遇到的那般．」
看著士空抿的死緊的嘴，艾綰開口解釋，「清心淺練的妖不在少數，只是有這些心思的妖多半都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，不多干涉，僅偶爾會有接觸．只有那些不肯走正道的妖才會出來為亂，你，只是沒注意身邊罷了．」
士空還是一臉的倔降，眼神裡深深的恐懼．
也是，從小到大對他而言這不是一天兩天的事，遇到的事也不是笑笑鬧鬧就可以過去的．多次的與死亡只有一線之隔，說出來只會遭人嘲笑的遭遇，無法逃也無法躲避的傷害．說是他伴隨他此生至今最恐懼的陰影也不為過．
艾綰偏頭想了想，將懷裡的小狐狸推到他身前，「士空，他受傷了，你學了這麼久的醫，幫牠療傷可好？」
士空瞬間睜大了眼，帶著有些不可置信與驚恐死死的看著眼前的妖．
小狐狸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，下意識的一縮，讓士空差點反射性的出手，又死死的壓制下．
等了許久身前的人都沒反應，小狐狸才悄悄地睜開眼，正對上士空眼裡對他的戒慎恐懼．小狐狸不由得一愣．
他還是第一次在看見他的人類眼裡看到這種情緒，這，通常是他看見人類時才有的眼神．現在情況似乎是反過來了？
不由自主的，他第一次主動對人類伸出手．人類的手也是熱呼呼的，和他們親族的感覺好像．小狐狸小小的手抓上士空的手指．
士空身體一震，帶著複雜的表情看著小狐狸．
而他只是用單純的表情玩著士空的手指，和普通人類，沒甚麼兩樣．
士空抬眼看著艾綰，艾綰只給了他一個熟悉的微笑．
小狐狸還是把握著手中溫暖的指頭，抬頭帶著單純，有點可憐的表情說到：「哥哥，花兒疼，你給花兒看看好不？」
「你叫花兒？」
小狐狸轉頭看著抱著他的白衣哥哥，點頭道：「花兒叫風華，可爹娘都換花兒．」
風華？絕代風華嗎？真不愧是狐族，配上這般名字確也不為過．
不過怎的就簡稱成了花兒了．艾綰不由得莞爾一笑．
「士空，花兒都開口了，你幫他看看？」
士空僵著一張臉，遲遲沒反應，久到花兒伸出的手都握的痠了，才瞧見他緩緩的點了點頭．
「哥哥，你真好，花兒不痛了．」
花兒揚著一臉單純的笑，微勾的眼角彎了起來，墨黑的眼珠子漾的發亮，映著士空一臉的面無表情．
聞言士空只是抿了抿嘴，不像是在回應，倒像是在忍耐．
花兒卻似沒注意到士空的不悅，依舊滔滔不絕的說著：「在我們那族裡啊！平常有受傷都會去找文爺爺，文爺爺可厲害了，什麼傷到他手裡馬上就不疼了，爹娘也．．．」
忽地花兒就停了聲音．
士空本專注在處理傷口上沒專心聽花兒說話，只忽然語音斷的不乾脆，一皺眉抬起了頭．只見花兒眼眶泛紅，已積了瑩瑩水澤，一愣．
想了下剛才聽到的尾音，抿了抿嘴，開口：「想到爹娘了？」
花兒低垂的頭又垂了更低，算是默認了．
「．．．他們怎麼了？」
花兒抬起了頭，一臉倔降的扯開了笑臉，卻是那樣的苦澀，「前陣子，給人類獵殺了．．．」
士空一震，「對不起．」聲音裡帶著驚異，與濃濃的抱歉．
花兒只是別開了臉，「那不是你的錯，你不需要道歉的．」
輕輕推開了士空的手，退了兩步，又說道：「我們在山上住了那麼多年，雖可以幻化成人類，卻甚少下山，更別說危害作亂．
「雖說幾十年對我們的生命來說是短暫的，但是在同一個地方住了這麼久，也還是有感情的，那裡，是我們的家，我們不肯，也不願去破壞那美好．
「也不知為何，甚至不知道對方是怎麼知道我們的，突然有天來了個道貌岸然的老道，帶著貪婪的眼神想要收服我們，那深沉的慾望讓人感到噁心．爹娘雖並不執著於修練，以致力量並不強大，但要打敗那老道也不是件難事．只爹娘不欲多做殺生，放了他，卻沒想這才真正惹來了禍端．
「那老道狼狽的下了山，胡言亂語說著我們多麼的殘暴，他是如何拚了性命才逃下山來．還把山下附近發生的一些禍事扯到我們頭上，硬是扣了我們一頂妖魔作亂的帽子．人類，雖半信半疑，但禍事有個發洩的口子，哪裡還想到去計較這麼多，集結了人群，帶著火以及武器，狠狠的破壞我們的家．
「爹娘不想妄作殺孽，下手處處留情卻只換來殘酷的對待，爹爹．．．爹爹為了我和娘，留下來斷後，娘抱著我不停地往前跑，耳邊只傳來爹爹帶著憤怒以及傷痛的怒吼．．．」
「．．．你娘呢？」
花兒吸了口氣，轉過了身，不讓士空看見眼角滑下的水珠，「娘本來就也受了傷，為了帶我離開三日三夜不停腳的奔跑，傷口引了感染，加上疲勞過度，沒拖兩日就也跟著爹去了．．．」
士空看著花兒，他眼神裡有想念，悲傷，哀痛，卻沒找到．．．恨？士空臉上難得出現了扯動，脫口道：「你不怨人類？」
花兒忽地握緊雙手，小小的手指節突出，微微的顫抖，好一會兒才偏過頭，對士空苦澀的笑，「娘說，人類，其實也有很美好的一面，有熱情、以及貼心的美．她說，如果沒有人類，也許就沒有之後的她，也不會遇上爹爹，更不會有我．但，能擁有爹爹和我，是她這一生中最大的美好．所以，我不該看見了一角就認定了人類的醜陋．我不該有恨，才能擁有一生中最大的美好．．．」
娘到了最後，因傷燒的目光都無法集中了，卻還在告訴他，不要恨，有天會遇到自己的美好．這最後的教導，他，不得不印上心裡．
士空呆了呆，人類有美好，妖呢？對於破壞了家庭的貪婪人類，花兒的娘親還能說著不恨，這不是連在人類中都難得見到良善嗎？花兒家庭破碎，親人都離開了，年紀還這麼小，卻聽懂了娘親話裡的意思，雖然悲傷難過，卻真的沒有恨，沒想過報仇．
那他呢？在四處而來的妖手中掙扎了這麼多年，畢竟還是活下來了，現在，還遇上了公子．雖不想承認，但當真是無當初的妖，就不會有與公子的相遇．與公子的相遇，難道不也是他生命中最大的美好嗎？
花兒見士空有些愣仲，走過去搖了搖他的袖子，「能遇見哥哥和白衣哥哥，還幫花兒治傷，這也是人類的美好吧？我相信娘的話．」
在這之前心裡雖清楚娘的話，但總忍不住自己憤怒的心，但，哥哥帶著驚懼的溫柔，讓他願意真正相信娘的話，他，不恨．
「花兒真的不和我們一起走？」花兒還這麼小，一個人走還真讓人不放心．艾綰有點擔憂的看著花兒．
「還是不了．」花兒笑吟吟的說道：「跟著哥哥們花兒會依賴的，爹娘不在了，花兒也要學著長大才行．等花兒長大了，再去找哥哥．」
「這樣啊！」艾綰放心的笑了笑，「那我們等你．」
花兒點了點頭，又想到什麼似的在身上找了找，捧著手裡的東西靠近士空，扯了扯他的衣角．
士空從的蹲了下身，不習慣說話只用疑惑的眼神看著花兒．
花兒將手中的東西塞到士空手裡，笑說：「這是花兒小時候偷跑出去玩的時候找著的，一身的泥還有大大小小的傷，但是撿到他的時候，就像是拿到最後的寶藏，讓花兒都忘了身上很疼，這個給哥哥，希望哥哥也可以忘記身上的疼．」
士空看著手中的紫色水晶柱，想了想，掏出懷裡的一塊小小的，舊舊的，斷成了兩截的玉鐲子，撿了一段放到花兒手中，一臉的認真「這水晶應該也是你勇氣的來源吧！你給我勇氣，我拿這個和你交換．這是我娘留給我的鐲子，分你一段吧！」
花兒看著手裡的半截玉鐲子，紅了眼眶，給士空一個燦爛的笑．
這是，娘留下來的愛．就算沒講解釋真的說出口，他想，花兒應該也理解了．
對吧？花兒．
抬頭，一個久違了的微笑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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